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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学天地

我的猫兄弟

作者:窗前的阳光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   自打生病后,我便喜欢在小屋那扇窗口下发呆。索性,将小床移至窗下,任我随时皆可凭栏远眺。

      走廊的尽头有个垃圾桶,偶尔会从那里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声。我努力的将头贴在窗户上睁睛观看,无奈,由于铁条的阻隔,不能将头探出,始终不知那时常来翻垃圾桶的是个怎样的生灵。

      越是不得见越是想一探究竟。我想了个方儿,只待那生灵再出现,我定能知它是人是畜。

      翌日午后,那声音果如约而至。我兴奋的探出法宝。哈哈,果然一切尽收眼底。你道是何宝物?只不过一根手臂长短的竹棍,其上绑缚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镜子罢了。

      镜中,那垃圾箱微晃着。蓦地,一团黄褐色的毛球进入视线。接着一条毛尾竖了起来。嚯,那团黄褐色的毛球原来是个毛绒绒的的大花屁股。我学了声犬吠,那生灵回首望过来,果然是只花猫不错。

      许是我惊扰了它,那猫儿有些恼了,跳下垃圾桶,竖起尾巴,迈着优雅的猫步来到我的窗户下。只纵身一跃,便上了窗台,双眼微眯,朝我叫唤,露出一对尖细的犬齿向我示威。也不知这小家伙脾气秉性,若是被它抓了挠了,委实不值,还是退了这敌再说。

      家中时常无人,母亲怕我饿着,总会给我备下些馒头。我拿出馒头,掰了些零碎予它。它也不挑食,蹲坐低头,吃得欢喜。

      我细细观察,那猫儿由头至尾黄褐相间,四肢皆白。喂了大半个馒头,那家伙似是吃饱了,慢悠悠走进阳光里,蹲坐着,舔着爪子,用爪子洗起脸来。梳洗完毕,慵懒的打个哈欠,伸个懒腰,蜷在日光下睡起觉来。

      好不容易有个活物陪我消磨时光,它若睡去,我又了无生趣了,自是不能让他睡得安生。那猫儿离我虽不过咫尺之遥,我却手不能触,棍不能及,只得出些怪声惊吓于它。

      起初一两声,那猫儿大骇。突睁双眼,躬身竖毛,几欲奔逃;又一两声,那家伙只睁一眼,瞄一下,便将尾巴掩住双目,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;再一两声,人家只是双耳微动,再不搭理。

      那小东西吃饱喝足,沐浴阳光酣睡去了。我自讨没趣,也只得躺下午休。待我一觉醒来,那猫儿早已不见踪影。不知怎的,竟感到有些落寞,开始想念起它来了。

      那猫儿聪明得紧。自打上次吃了白食之后,每次翻完垃圾桶,都会跳到我窗台前。我明知它意在乞食,却偏偏不予。没想到那家伙甚是执拗,且颇有些气节,不叫不闹也不走,只是歪着脑袋,眯缝着眼睛瞟着我,完全是一副“你给,我权且吃吃。你若不给,我亦不求你”,一副不吃嗟来之食的高傲架势。

      那年月整日无事,闲得生烦,偶尔涂鸦些花鸟鱼虫、瓜果蔬菜聊以自娱。今见这猫隔窗蹲坐在我面前,一时心血来潮,拿起纸笔,对着它写生。那猫儿倒也灵性,见我对着它描摹,果然坐得更加端正挺直。偶有小虫飞来,或绕于耳畔,或立于鼻尖,它也只是耳朵微动,努努鼻子,还真有几分专业模特的敬业精神。

      几经涂改修饰,约摸一小时后,《猫咪图》终于完成。我拿着《猫咪图》伸手出窗,将图与它排放对比。那猫瞥了一眼我的神作,居然皱起眉头喵叫起来,我也不禁跟着笑出声来。也是,人家何等顽灵可爱,我却将它画得如此拙笨臃肿,小家伙定是心中不悦的。

      “好啦,好啦,没有把你的英姿跃然纸上,我这不是第一次画你嘛,大不了你以后经常来给我当模特,到时候画一幅好的给你拿去相亲臭美喽!”我抚摸着它的背毛,嬉笑着自言自语。那是我第一次摸它,毛发也还算是光洁柔顺。那家伙微眯着眼,一副很享受的样子,不时回首,舔我的手背。

      “当了那么久模特,来,吃点吧!这可不是嗟来之食,是你当模特的辛苦所得。”那猫儿也不客气,低头便吃。可不咋地,人家现在好歹也算是个出劳力挣工资的主儿呢。

      吃完了,它便又如常走进阳光里酣然睡去。我也不再去滋扰它,只是静静的看着它,并羡慕起这小生灵来。谁说不是呢,一只小花猫,树木房舍间玩耍,饿了翻翻垃圾桶,困了阳光下酣睡,天地广阔,任其游走。那份潇洒、自由,正是我心下所向,却又终不能及的。每每此时,心中总不免生出几分惆怅与失落。

      时间久了,我发现这猫儿居无定所,也从没人来寻它。显然,这小家伙是只流浪于城市街区里的一只野猫。

      夏天,蚊子特比多。父亲要把窗户弄上纱窗网,我坚决不同意。本来这窗户上的铁条就已经限制了我的活动和视野。若是再装个纱窗,便再也不能伸手抚摸它了,就连看看它,也变得模糊朦胧了。如此一来,我就越发显得孤家寡人了。

      纱窗网终究没安成,这可害苦了爸妈。大夏天的,关着窗吧,闷热难耐。开着窗吧,那蚊虫简直鱼贯而入。每到傍晚,就得在窗口点一盘蚊香,于烟雾缭绕中观“飞鸟”坠落,也别有一番生趣。

      有时,它做模特我写生,彼此静默;有时,它叼着鱼头到我窗下细品。看着它咀嚼,我也感到幸福;有时我心里憋屈、压抑,便对着它怨天尤人牢骚一番。它端坐在窗台上,望着我,一言不发,是个绝好的倾听者。

      我告诉它,我很心疼父母起早贪黑为我攒钱看病;我向他抱怨,上帝那糟老头子瞎了眼,那么多奸恶之人不去惩治,却偏要捉弄我这笨小孩;我向它坦白,少时整蛊同窗的一些“坏事”;也像它吐露,借过我半块橡皮的女生。总之,这只猫儿是这世间除我之外,知道我最多秘密及糗事的生灵。好在它不能人言亦不通文字,永远都只会倾心的聆听,而不会也不可能将我出卖。

      有时候,心情坏到了极点,以至于都懒得发泄了。那猫儿就倚着窗上的铁条蹲坐着,静静的陪着我。从后面看去,我们就像是并肩而坐的难兄难弟,一起望天上流云,听耳边风起。

      风吹翻了它胸前的绒毛,它微眯着眼凝视前方,像极了一头草原上落单了,但依旧高傲的,目空一切的雄狮。我们就这样一起并肩看到日暮黄昏,看到天边泛起火霞红云。直到第一个下班或下学的人“噔噔噔”上楼时,它才起身跳下窗台,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,不紧不慢的消失在我目力所及之处。其间,它不曾回眸望我一眼,也不曾喵叫跟我道别一声。它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走了,绝情得如同我们并未相识一般。

猫,果然是清高、孤独又自傲的生灵。

      老式的居民楼里,鼠患猖獗。母亲做馒头用的面团,经常被老鼠偷吃。那猫儿既然是只野猫,何不将其捉来?一则,可绝鼠患;二则,它也有了归宿;三则,我亦有伴相陪。

      翌日,艳阳天。那猫儿如约而至,于盆栽花荫下卧眠,这可是好时机。我正要下手逮它,不想两只蝴蝶翩翩飞来,在窗台花草间嬉戏,把个猫儿也闹醒了,起身便追。

      一只蝴蝶慌不择路,穿窗而入,进了我家,猫儿也随之追扑进来。哈哈,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我赶紧关上窗户,它闻声回首,方知身陷囹圄,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。是惊恐,是失望,是不屑?我不得而知。总之,我拥有了它。

      我将它拴在了床脚,每分每秒都不离我的视线。家人叫我阿伟,我便唤它阿威,视它如亲兄弟一般。父母对我收养阿威一事也不反对,他们给阿威洗了个澡,弄了个纸箱,铺垫了几件旧衣服,让它睡在我的床边。晚上解开绳子,让它去抓老鼠,白天仍旧拴住它。母亲说,狗不嫌家贫,出去了还会回来。猫喜欢自由,出去了便会流浪,不再复返。

      有几次醒来,我都见阿威卧在猫窝里把玩着利爪下那将死未死的老鼠。不到一周,家里便再无鼠踪。

      一切如常,我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。对,还有我的猫兄弟,阿威。我想画画的时候,还是把它从窝里拽出来给我当模特。虽然它不烦不恼,任由我摆弄成各种姿势,可总觉得它少了几分先前的生气。我烦闷的时候,还是会跟阿威说话,可它趴在窝里也不动换。我恼了,把它抱上窗台,轻弹它的脑门,“呵,抓了几只老鼠,还真把自己当功臣了?涨脾气了?整天皱着眉苦着脸给谁看呢?”我说几句,就打它几下。

      许是它也恼了,猛地纵身一跃,跳出了窗户。不好!这家伙要逃跑!但我随即想起,阿威被绳子拴着脖子呢。庆幸之余,我贴着铁条向下看,阿威被吊在半空。脖子就那么被绳子勒着,四肢下垂,尾巴着地,既不挣扎也不叫唤。就如死了一般。

      我慌了神,赶紧将阿威拉上窗台,对它训斥道,“怎么?说你几句还使性子耍脾气了?你还想越狱?下回再跑,我可不救你,让你吊死得了!”我边训斥边狠狠的拍它的屁股,那家伙既不躲闪也不反抗,一声不吭的任你处置,只是它那无法形容的眼神让我不忍继续责罚它。

      自从阿威“越狱未遂”后,我缩短了猫绳的长度,它似乎也老实了不少,每日都趴在窝里昏睡。一日三餐也只是睁眼瞅瞅,舔上几口,便又蜷起盹睡。

      日复一日,阿威睡多吃少。唤它,爱答不理。弄它,随你造型,眼见着精神日渐萎靡,身体每况愈下。我想,它肯定是病了。我央求父母带阿威到宠物医院看看。

      “这年头,这阿猫阿狗看个病可比人还贵咧!”父母为了给我治病,可谓债台高筑,而阿威毕竟是只流浪猫,一只流浪的野猫。我没有资格去指责父母,他们起早贪黑,把挣到的每一分钱都用在了为我寻医问药上。

      那么,阿威该怎么办?我心急如焚,却又无计可施。我摸着阿威的背毛,默默地对它说,对不起,我亲爱的猫兄弟,家里没钱给你瞧病,我能做的,就是陪着你,直到……

      午后,楼道内如昔般安静。阳光早在窗台上,暖烘烘的。我抱起蜷在窝里的阿威,将它放在窗台下,让阳光爱抚它,让清风亲吻它。它眯缝着眼,吃力的抬起头,望着天上的流云红日,又向前探了探身子,向下张望。窗台到地面,不过是它纵身一跃的距离。无奈如今被短绳所缚,只能勉强坐在窗台边沿儿,若再往前,便会勒疼脖子。阿威望着我,那双眸子里暗淡无光充满乞求,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好生心痛。

      “阿威,你要快点好起来啊!”我摸着它稀疏的背毛,明显感觉到它突兀的脊骨硌得我手疼。不,是心疼。

      阿威扭过头不再看我,昂首望着遥远的天际,风吹翻它的背毛,凸起的脊骨隐约可见。它已不再似草原上孤傲的王者,更像一个垂暮落败的英雄,看着落下的夕阳,等待着生命与红日一同陨落。

      看着阿威专注远方的神情,我猛然顿悟。阿威根本就没有生病,它之所以不吃不喝精神萎靡,完全是因为它被我自私的禁锢起来了。它,一只野猫,流浪就是它的快乐,自由就是它的生命。出乎我意料的是,这么一只本来桀骜不驯的野猫却没有抓挠反抗,没有悲鸣哀嚎,没有咬绳逃跑。

      这像极了现在的我。受了委屈也不去争辩,只是不言不语,不吃不喝,整日闷头昏睡。以这种静默隐忍的方式以表达内心愤怒,发泄胸中不满。因为我没有任何资格将各种我认为的不快倾泻到爱我的父母身上,即使他们有时候爱我的方式让我难以接受。阿威果然是我的猫兄弟,连这臭脾气都一脉相承。

      它是最棒的模特。无论我怎么摆弄,它都听之任之;它是最好的倾听者。只有它,会不厌其烦的听我追忆往昔;它是最守信用的朋友。每天都如约而至的来陪我这窗下的囚徒,陪我度过一天中最灰暗最孤寂的时光。

而我却对我的猫兄弟做了什么?我囚禁了它,还自以为是的结束了它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。我拥有了它,却也束缚了它。我的自私,剥夺了它的自由。对于一只流浪的野猫,这无异于失去了生命。

      我被禁锢在这小屋里太久太久了。我又何曾不想,青衫方巾,仗剑天涯,游历神州山水。纶巾羽扇,红颜相伴,品读华夏人文。那份天地苍茫任我游,江湖宽广凭我闯的豪情壮志常燃于胸,现于梦。里面的主角,永远都是一个坚毅的少年追逐着朝霞夕阳,一只忠诚的野猫蹲坐在少年的肩头。

      看着孱弱的阿威,我自责、自嘲、自省。我崇尚无拘无束,渴望自由不羁,却又将我的猫兄弟囚禁起来。我希望它时刻带给我快乐,却不知它每天都在阴郁苦闷。以它的野性,完全可以用它的尖牙利爪来表达它的愤怒,发泄它的不满。但它却不忍伤害我这“囚徒”,只是用了最静默的方式抗争——绝食。

      我,就是一个标榜自由却又囚禁兄弟的伪君子。此刻,我无比厌恶自己。我解开了套在阿威脖子上的绳索,发现它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。我掰了些碎馒头放在它面前,怜惜的抚摸着它明显稀疏的背毛,柔声道,“对不起,我的猫兄弟,你吃点吧,吃完就走吧。让你陪着我一起‘坐牢’不公平,你属于窗外的那个广阔世界。”

      阿威高昂起头颅,瞧也不瞧面前的碎馒头。它扭过头去,抖了抖身子,确认已无他物束缚。它有些踉跄的站起身子,跳下窗台。

“阿威!小心!”

      因连日少食,阿威的身子已极度虚弱。跳下窗台四肢发软,几个趔趄,还是摔在了地上。

      “阿威!”我头紧贴着铁条,双手死命的掰,恨不能将铁条掰断,钻将出去,去扶起我可怜的猫兄弟。

阿威缓缓地站起来,颤颤巍巍的走了。

      “阿威!记得回来看我!”少年的眼泪终于决堤,泪珠夺眶而出。

可是阿威,它依旧没有回头看我一眼,依旧没有喵叫跟我道一声别。这只可恶的臭猫,果然跟我一样孤傲、执拗又决绝。

      尽管我死命的贴着窗棂,但它终究还是隐没在走廊的尽头,消失在我泪湿的眼里。

      之后的几天,我水米未进不发一言,急得父母如热锅蚂蚁,我却只顾闷头睡觉。我们果然是好兄弟,连生闷气都是如出一辙。

      亲爱的,我的猫兄弟,你现在何处?我,想你了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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